Nighty Nigh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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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瑞凯】她依旧被人爱着

弥生文月:

1

  格瑞再次见到凯莉已是七年后,她因打架斗殴被拘留十日,拘留期间态度恶劣,拒不悔改,还打伤了同一房间的犯人,又加了几天。她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,头发乱糟糟地蓬起,毫不在意地看着领她出来的警察。而格瑞穿着笔挺端正的制服,循规蹈矩,不苟言笑。阔别多年的两人就在这种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撞见了彼此。凯莉停住脚步,看着他发愣。

  时隔多年,她变了太多,格瑞第一眼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。她很瘦,几乎全是骨头,皮肤泛着病态的白,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过去一样的眼睛,藏着疏离、假笑和讥讽。此刻她的眼里又多了惊讶,可那转瞬即逝,瞥见自己身上的警服时,她笑了出来。

  她笑得很大声,引得所有人侧目。格瑞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周围人投来的目光,直到凯莉被带她出来的警察呵斥,才稍微收敛,她往前走了两步逼近格瑞,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。

  格瑞同学,好久不见。她歪了歪头说,你现在是个人民警察了?

  格瑞没有出声回答。她咂舌:警察先生,您可真冷淡。是不想和我这样的人说话了吗?

  背后的警察押着她往前走,她目光依旧停在格瑞身上,直到工作人员将表格啪地往桌上一拍时,凯莉才撤回目光。她咬下笔盖,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,扔下笔,接过了被收押起来的随身物品,最后看了格瑞一眼。

  你还是老样子。她说。然后她转身离开,头也不回。格瑞凝望着她的背影逐渐变小,身边的人用手肘敲了敲他的胳膊,八卦地问:你们认识?

  格瑞点了点头:高中同学,很久没见了。

  同僚一副了然的模样,跟他说:那你可要离她远点。这女的是这里的常客,什么事都犯过,三天两头进派出所就跟回家一样。跟她一起混的都不是好东西,他们就是这个社会的蛀虫,毒瘤!

  格瑞心底的记忆猛地抖醒,他丢下身后的同僚,向前追去。追到门口时,刚巧看到凯莉站在那里和人说话。那个人格瑞认识,鬼狐,凯莉的哥哥,也是他的高中学长,他开着价格不菲的车子,穿着得体,正微笑着看自己邋遢的妹妹。格瑞敢说鬼狐绝对不是来救自己的妹妹,多半是想来看她的笑话。

  凯莉对他的嘲讽毫不理会,完全没有掩饰对他的厌恶,她把外套甩过自己的肩头,险些打到他的脸,然后她径直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。

  格瑞走下台阶,与鬼狐四目相对。鬼狐很快就认出了他是谁,向他呈上一个商业化的笑容,客客气气地打招呼:没想到格瑞学弟也在这里,现在是个警察了?

  兄妹的问候方式出奇地一致。

  格瑞点头,问他在这干什么。

  鬼狐望着凯莉远去的方向,问他:看见她这样很意外吧?她现在过得只会比你想的更糟糕。

  格瑞皱起了眉:那你又是要做什么。

  鬼狐以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,惬意地看着她。

  我在看她会堕落成什么样子。他说。我在看她自取灭亡。


2

  第二次重逢并没有隔太久。

  他们对酒吧进行突击检查,检查过程中发现有人偷偷进行毒品交易,当场抓获了好几个。格瑞扫视着酒吧一圈,眼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乌泱泱一堆五颜六色的脑袋中,凯莉坐在一圈人的中心,桌前堆满了空的实的五花八门的酒瓶,她正一口气将一瓶酒闷到底,周围人都在高呼叫好。她颤抖着发笑,坐下的时候几乎是摔进了沙发里,她干脆靠在旁边人的肩膀上咯咯地笑。

  所有人都在围哄她,不停地往面前的杯子倒酒。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拿酒杯,却已经连酒杯都举不起来了,于是又引来一通哄笑。嬉笑、吵闹、酒精、脏乱的地板和迷幻摇滚让格瑞头昏脑涨。他想过去,脚却钉在原地,这时他又被同僚点名,让他把这些吸毒的人带回去连夜审讯。

  他望着混迹在一群不良中的凯莉,她像个疯子一样傻笑,支不起力气靠在沙发上,并没有发觉自己被人注视着。

  格瑞被同僚再三催促,转身带着一堆瘾君子离开了那个吵得能把头盖骨都掀起来的酒吧。

  

  格瑞通宵干完了活,太阳早已经升起。上级让他到宿舍休息一下,晚上加个夜班,他拒绝了,说自己还能继续上班,晚上他有点事情要去做。

  到了晚上,他将警服脱下来,换上最普通的T恤裤子,约摸十点钟的时候钻进了昨晚的酒吧。

  他走到了那个卡座,果然见到凯莉混在那里。只是这次他来得略晚,凯莉已经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,双目紧闭,像一具尸体。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去管她的死活,他们忙着在脏话、垃圾音乐和酒精药物里及时行乐。

  格瑞就这么走了过去,像刀片入豆腐一样,在这堆蛀虫中硬生生豁出个口子,走到凯莉面前,把她拉起来。

  周围有人站了起来,骂骂咧咧地拦着格瑞,不让他带她走。格瑞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,把凯莉的手臂越过脖子挎到肩膀上,一声不吭地就往外走。没有人真的去阻拦他,一来格瑞这人长得英俊,身上自带一股压迫感,气场强大得让人不敢靠近,二来有人认出了他是昨天来这里抓了很多人走的警察,他们往往对后者更加敏感。

  凯莉四肢瘫软,整个人都挂在了格瑞身上,就好像她的筋都被抽掉了一样。格瑞被她带得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大门,找到马路边一个道牙子把她放下,撑起她的身体,用手背拍敲她酡红的脸,喊她的名字。

  凯莉迷迷糊糊间醒来,没有认出来他是谁,又要晕过去。格瑞紧紧捏着她的手臂,她痛得抽起眉头,不耐烦地咕哝了两句。

  你家在哪里。格瑞问她。

  凯莉一开始没有听进去,直到格瑞又问了几遍,她才迷迷糊糊地报了一个地址。格瑞拦了一辆车子把她和自己都塞了进去,凯莉一上车就彻底地昏死过去,整个人瘫在格瑞肩上,一动不动。

  车里弥漫起她身上浓重的酒味,熏得格瑞都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。他的脸稍微往旁边侧就能碰到她的头发,他的肩头被她呼出的热气烫暖。他按着额头,叹了口气,晚上冲动的行为根本不是他以往的风格。她跟他并非好友,更不是熟人,只是高中的时候互相眼熟。那时候全校没几个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:他是年级第二,又常年因女生讨论他是否校草而被争得腥风血雨,而凯莉享受着几乎所有男生的追捧,他们都匍匐在她的脚下,渴望着接近她。

  他们两个是高中时最耀眼的光环的象征,他们高不可攀,又万众瞩目,是那时候所有人的记忆点。而现在,一个成了片儿警,一个成了最底层的混混。

  

  车子在一个连路灯都没有的破败房子前停了下来。格瑞扛着凯莉,在漆黑的楼道里摸着往上走。他从凯莉的包里掏出了钥匙,打开的门发出刺耳老旧的声音,一股灰尘和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,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夜晚里持续发酵。格瑞打开灯,才发现这个逼仄的出租屋里堆满了垃圾。有人从卧室里出来,对凯莉这幅样子见怪不怪,格瑞问她住在哪个房间,那人指了指一扇门后又回去了。

  格瑞费了一番功夫,从这堆垃圾中找到了一条安全通往卧室的路。她的卧室小到只能放一张床,衣物凌乱地堆在床脚,其他的生活用品就随便扔在地上,像天桥下摆的地摊。墙壁褪了色,一块块墙皮剥落下来,角落里还有结起的蜘蛛网,没有吃完的食物扔在一边,发出腐烂的霉味。这里毫无秩序,一切都乱糟糟的。

  他把凯莉放在床上——极其不情愿的,因为那张床看起来不是适合睡觉的好地方。凯莉一沾上床就睡得人事不省,在这个没有空调的地方竟也能睡得那么沉。他感到闷热,空气里都是湿润的水汽,就像在蒸腾的海里一样。格瑞立在床边告诉自己应该走了,可就像那天在酒吧里一样,他的脚异常沉重。有人因为喝醉半夜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呼吸管窒息而亡,他想起这种事例,于是多而一个理由让他留了下来。他坐在她的床边,床板邦硬劣质,白蚁都快将它蛀空,一坐下去,木头粉屑就扑朔朔往下掉——得亏凯莉实在是太瘦了,床才没有塌下去。

  格瑞盯着她的睡颜,浓重夸张的假睫毛已经脱了胶弄到枕头上,妆花得差不多了,在被子上留下红一片黄一片的污渍,她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,其他的衣服几乎都是这个样子。出租屋里灯光昏暗得很,他看着她的脸,不由得沿着记忆溯源。高中的她光鲜夺目,不用化妆也让人着迷,她对于追她的男生们嗤之以鼻,可他们仍旧乐此不疲,正因为她对谁都示好,又拒绝任何的追求,才让他们对她抱着极高的热忱,千方百计地想要博得她的喜爱。

  她每天打扮的干净、整洁,轻度洁癖,热衷于收集可爱的东西。她的头上永远别着一个星星的发卡,有一天她头发上的星星突然不见了,据她所说是遗失在校园里。她当时眼含泪水,我见犹怜,一下课几乎所有男生四散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给她找星星发卡,闹得全校沸沸扬扬。

  如今再也看不见那些为她四处奔波只为找一个发卡的男人,而她住在最破败的出租屋里,当一个醉鬼。

  格瑞背贴着墙,旁边就是窗台。窗户上有一块漏洞,勉强在这个闷热的夏夜里送来一些空气。格瑞看到凯莉的额头冒着汗,不安地皱着眉,于是他捡了一张发黄的宣传册掉线的一页给她扇了扇风。虽然空气依旧糟糕透顶,她的表情还是慢慢放松了下来。格瑞抱着手,透过窗户望向外面,视野狭隘,被更高的楼房挡住了全部窗口。他垂下脸,通宵未睡的疲劳顷刻间吞噬了他的意识,他就这么靠在了墙边,阖上了眼睛。

  他短暂地梦到了过去,那个校园依旧是他和她的天下,他们有足够多的资本去骄傲,去挥霍,他们的一言一行必然是高中生效仿的典范,是关注的中心。他和她基本没有交集,班都是分开的,仅仅只有在需要俊男靓女一起串演的年级戏剧里才会搭上几句话。寥寥几句而已。

  床板发出的噪音惊醒了格瑞,他睁开眼睛,发现天边已有泛白的迹象,凯莉依旧熟睡着,只是翻了个身。他缓了口气,却不太能继续入睡了。他打开手机通讯录翻来覆去地看,竟没有留存几个同学的电话号码。他的朋友屈指可数,且都到了大城市打拼,他留在了这里,存的都是同事、老师、领导和工作相关的人的联系方式。这么一想,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竟然只有凯莉。

  日头越升越高,室内温度已经飙升到难以忍受的地步。他想,自己真的要走了。他刚一动,就看见凯莉的眼睛倏地睁开,那双透蓝的眼睛直直地投向自己。格瑞卡在原地,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行动。只见凯莉费了些力气爬了起来,摸着自己的脑袋,查看了自己身体的情况,然后警惕地看着他。

  你怎么在这。她说。

  格瑞平时冷言冷语,也不做什么表情,此刻这副面瘫脸倒是帮他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尴尬,让他的所作所为看起来都非常正当。

  于是格瑞说,送你回来。

  凯莉说,你早就可以走了。

  于是格瑞把昨天晚上劝服自己留下来的理由说给了她听,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,又补了一句:你现在没事,我要走了,以后那种地方你少去。

  格瑞站起来的时候,凯莉用干哑的声音说道:我好渴,帮我倒点水吧。

  他站在那里,扫了一圈卧室,在角落里找到了个勉强可以当做水杯的瓶子,去卫生间接水的时候,发现什么水都没有流出来。 

  他跟凯莉说了这件事,凯莉头痛地揉着太阳穴:我想起来了,这都停水好久了。说完就盯着他看。

  格瑞:……

  于是他下楼去买了一瓶水。小卖部在比较远的地方,他花了点时间走回来。他听见凯莉那个楼层闹了很大动静,他上楼后发现是房东在催她交房租。

  房东在门口破口大骂,凯莉堵在门里面干脆装死,房东气得使劲踹门,震得灰都掉了三层。格瑞叫住了房东,问他大概要多少钱。

  房东瞄了他一眼,大概是看他长得人模人样不像缺钱,于是报了个数。住在这种鬼一样的地方确实不需要花太多钱,格瑞刚打算把钱给结了,就见凯莉从屋里打开了门,表情阴森森的。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昨晚的妆,脸色煞白,眼圈漆黑,此刻从这个房间出来倒真像见了鬼一样。

  不用你付。她说。

  房东刚稳下来的脾气又要爆了:拖欠三个月的房租你还想欠到什么时候?跟你讲,这次就算你付清了钱我都不会再让你住了,今天你就给我搬走!

  凯莉也差点爆起来,抡起了袖子——格瑞立刻按住了她,也按住了房东。

  凯莉愤愤不平:干什么!你松手!

  格瑞依旧是那副机器人一样的调子,波澜不惊:先把账结了再说。

  房东收到钱,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,然后下了楼。格瑞拉着凯莉进了门,凯莉还重重地踹了门一脚,又因为鞋子没穿对反而踹痛了自己。格瑞默不作声,把水递给了她。

  凯莉接过水灌了几口,过了一会儿,她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冲了。她用着他很熟悉的声音,不是那副讥讽的,也不是冷漠的,而是在很早以前她最擅长的甜蜜的声调对他说:警察先生,多亏了您,我今天开始没有地方住了。您说我该怎么办呢?

  格瑞看着她轻轻斜着头,细声细语的,那双眼睛似会说话,总是含情脉脉的看着任何人,倒不是说她是刻意,只是她天生就有这样的天赋。当年她就是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每一个男生说话,让他们全都被灌入了名叫凯莉的迷魂汤。

  格瑞别开目光:你不是还有哥哥么。

  凯莉一愣,嘲讽从鼻间喷了出来:我那个哥哥?他不盼着我去死就很不错了。

  格瑞说:你该还有别的亲人。

  凯莉的目光冷了下来。她张开双臂,在他面前转了一圈,说:你看看我,如果他们能叫亲人的话,我会这样子吗? 

  格瑞望着她瘦成竹竿的身体套着廉价的衣服,一时无语。

  凯莉放下手臂,又恢复了她一如既往甜蜜的语调:身为警察,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。收留我如何?

  

3

  凯莉没有想到的是,格瑞真的把她带回了家。

  格瑞的家住在离派出所很近的地方,他大部分时间住在宿舍里,但房子还是买在附近,这样可以随时出警。他的房间风格就和他的人一样,极简主义加上性冷淡风,几乎没有装潢,墙壁上唯一的装饰是钟表,用黑色方框罩着,活像一张遗照。屋子就分黑白两色,进了这个房间就像是来到60年代的黑白片里。跟凯莉那个脏乱的临时出租屋相比,这个房子简直是反例,因为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:没有垃圾,没有装饰,没有娱乐,他的卧室也只是空荡荡一张床,被子叠得整整齐齐。

  凯莉打量了一圈,问格瑞:你是机器人吗?

  格瑞说:应该不是。

  凯莉有气无力地笑了,她把她的行李扔在了地上,说是行李,只是几个随便找来的塑料袋套了些衣服化妆品,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。她问他,卫生间在哪里,有热水和毛巾吗?格瑞给她找来了毛巾,想了想,又找来了自己没有穿过的衣服递给了她。他想让她把自己的衣服都放进洗衣机里洗一下,毕竟那些衣服都是格瑞亲眼看着她从床头抓过来扔进去的。

  凯莉抱着这些东西进了卫生间,不一会儿就听见浴室花洒喷水的声音,还隐约传出她的歌声。

  格瑞坐在了沙发上,面前的电视是他屋子里唯一的娱乐方式,但他也很久没有去碰过了,有段时间格瑞还在想要不要拆了它,因为每次积起灰尘打扫都非常得不方便。他用手揉着脸和眼睛,在出租屋的晚上着实不好受,他到现在依然觉得很疲惫,于是他打开了空调,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几乎昏睡过去。

  这次反而是凯莉叫醒了他。格瑞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沙发上,而凯莉站在他面前,头发湿漉漉的,脸上的妆已经卸的一干二净,露出了她毫无血色的皮肤。她的脸依旧受着眷顾,没有别的改变,只是脸颊瘦得几乎凹了进去。她上身套着一件格瑞的宽大T恤,露出了两条光溜溜的腿。

  格瑞望着她:我记得给了你裤子。

  凯莉非常无辜:我一穿上它就往下掉啊。

  格瑞爬了起来,走进卧室,再出来的时候扔给她一条带有松紧带的裤子。凯莉接过它,似乎翻了个白眼,还是穿上了。当着他的面。她把松紧带拉得好长,长到格瑞几乎没有见过它能拉出这么多的长度,然后她打了个结,紧紧地系住。

  做完这些后,凯莉问他:警察先生,这屋子就一张床,请问我睡哪里呢。

  格瑞说:你就睡那里。

  凯莉问:那你呢?

  格瑞说:我睡沙发。

  凯莉打趣:您打算一直睡沙发啊。

  格瑞说: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的话。

  凯莉没有接他这个话。她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,很是满意这个一坐下就凹进去的软沙发,她惬意地将双腿都放了上去,评价道:您这沙发比我那破屋子的床都要好。

  准确来说那只是一块木板而已,格瑞想。

  凯莉摸了摸肚子,又跟他说:警察先生,您这里有吃的么,我饿。

  现在快到了中饭时间,连格瑞都有些饥饿。平时他会随便吃点应付过去,他到了厨房,随便下了两碗面条,加了些菜,足足舀了两勺牛肉酱拌进去。推到凯莉面前的时候,凯莉惊呆了。

  她一声不吭地把它吃光,连汤都没有剩,看起来足足饿了三天。她把碗往面前一推,双手抱着臂,看着格瑞。通常她这么看着别人的时候,其实什么情绪或者暗示都没有,她只是用看树看花看星星的眼神看着任何人,而所有人都觉得她看着自己是对自己有所好感。这一次,她却认真地想要看看格瑞,搞清楚他到底想些什么。

  送我回家,给我住的,吃的,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。凯莉这么开口问了。

  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。

  格瑞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。

 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,这些行动都是不受他的控制,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去做了。他活了那么些年头,一直在朝前看,往前走,除了惦记父母亲人的死亡外都鲜少回顾历史。凯莉就在这个时候出现,硬生生地将过去扯回现实,太不真实,这让格瑞第一次对自己的现实生活产生了些近乎梦境的想法。

  于是格瑞沉默半天,蹦出了两个字:扶贫。

  瞧瞧这人,多么模范的人民警察,这人活该被送锦旗。凯莉想。

  那我该怎么还你这份人情呢?凯莉支着脑袋问他。

  格瑞想了下,说:不要再去跟他们酗酒,打架,最好别跟他们来往。我也不想再在派出所看到你。

  凯莉啧了一声:说实话,有点难。你这个地方这么无聊,我总需要找点乐子活下去。

  格瑞道:有很多方式能让你活下去。我希望你活得对得起你自己。

  

4

  事实证明,若回头是岸这么容易,这个世界早就遍地成佛了。

  格瑞刚开始把凯莉带回来时,她确实没有出过岔子。然而当格瑞接到晚上要加班的消息,他和凯莉叮嘱了一句就出门了,半夜回到家,发现凯莉不见了。

  格瑞冒着雨走遍了附近的酒吧,在酒吧的角落看见了烂醉如泥的她。她还残留一丝清醒,看到格瑞来时得意地发笑。

  格瑞警告她,下次再这样直接把她扔到马路上去,扶贫也是有极限的,凯莉眼睛一眨一眨,似乎完全不信他。于是在第二个加班的夜晚,她又逃走了。这次和她的几个狐朋狗友们一起,喝得醉醺醺地飙机车闹事。

  她竭尽所能地去惹麻烦,又竭尽所能地去触碰他的底线。她全然不在乎他会不会把她丢到大马路上,依旧我行我素,似乎巴不得立刻回到那个拘留所,拘留所才是她的家,而格瑞的家对她来说只是牢房。

  她慢慢开始恢复了混混的行径,变本加厉,甚至不管他是否当晚有加班,当着他的面就走了,向他彰显她的自由和无耻。格瑞一次次地把她带回来,而她却毫不领情,甚至叫着让他滚,不要再去管她。

  她三番五次这样挑衅,就连格瑞也无法再保持冷静。有一个夜晚她再次逃走了,格瑞直奔那家酒吧——她也不换酒吧,就像等着被他找一样,然后他闯入了包厢,看见了室内一片群魔乱舞,鬼哭狼嚎。凯莉坐在那里与他们浑然一色,又笑又叫的,癫狂得像是被恶灵附了体。格瑞隐约察觉到不对,抓住她的手往外拉,而她惊叫起来,在他的手臂上和脸上乱抓,划出了深深的伤痕。格瑞咬着牙把她拖了回去,直接把她塞进了淋浴室,打开花洒,喷出冰冷的水对着她的头顶直直浇下去。凯莉像怕水的猫一样声嘶力竭地尖叫,拼命挣脱,而格瑞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。她吸入了一些水,呛得肺都快要吐出来,她的妆容被水流冲毁,眼线在眼圈周围晕染了一大片,看起来像浓重的黑眼圈。她大口地吸着空气,因衣服淋湿而几乎透明的胸部上下起伏,她的肋骨都清晰可见。格瑞扔下花洒,抓过毛巾盖在她的头上,把她脸上的水珠擦干净,问她:清醒了么。

  凯莉虚弱地看了他一眼,别过头不想说话。

  浴室安静得只剩下水滴的声音。格瑞凝视着她,眼神冷下来。

  你有吸那种东西么。格瑞问。

  凯莉不想理他,他再次开口:我可以直接给你做个检测,然后把你送进去。

  凯莉回过头,看见他不像在开玩笑,嗤笑道:我没吸。我还没有蠢到会干这种事。

  别的致幻物呢?气球呢?格瑞问。

  凯莉眯起眼睛看他:那东西又不犯法。

  格瑞蹙起眉头,原本隔着毛巾抓她头发的手捏得更紧了:你会上瘾,它迟早毁了你。

  凯莉的眼神依旧有些弥蒙,她从下往上看着格瑞,嘴唇逸出笑容。

  那你把我扔出去啊,她沙哑地开口,就像扔垃圾一样,你和他们,都把我扔掉吧。

  格瑞愣在那里。水珠从她湿漉漉的黑发滴落到他的指尖上,比寒冬的露水还要冰冷。她那张纯真的脸上已不见当年的明媚,他所未知的东西早就已经摧毁了她。排风扇呜呜地轰鸣,似乎冲他大声地嘲笑。


5

  格瑞很少去过问她的过去。倒不是他不想问,只是每次提了个苗头,都被她岔到别的地方去。她非常敏感地避开了这个话题,应激地保护着她的过去。

  凯莉在高三那一年就不见了。她的离开毫无征兆,猝不及防。当大家发现整个高三唯独缺少她的身影,立刻引起轩然大波。谣言四起,有说她得病,有说她坐牢,有说她的母亲死去而父亲把她带到了别的地方,更有说她已经死了的。她的哥哥鬼狐早就已经毕业,他更是守口如瓶,一个字也不愿意透露。那个时候,凯莉的离开带有着高中特有的奇幻而神秘的色彩,成为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。

  格瑞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,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。

  他像往常一样,上学,吃饭,学习,散步。他弯弯绕绕走过许多教室,习惯性地往其中一个教室里面看一眼。原本属于她的座位坐了其他的人,没有那标志性的星星,没有清丽甜美的笑声,她乌黑浓亮的长发已经不再是这个学校最鲜亮的景色,她的存在同她的故事一起消弭。

  格瑞反反复复地经过那条走廊,直到有一天他久久地驻留在那里,望着空荡荡的教室,他终于意识到,她和时光一样不再复返。

  她的美丽和传说在这个校园里逐渐褪去,随着同学们都考上大学,离开这里,越来越少的人会记得她。他们偶尔想起她的时候,也许会想起那头被风吹起的乌黑长发,含情脉脉的眼睛,在柔和的夕阳下熠熠生辉的脸庞,曾散发着夺目的光芒。

  

  也许那样的她会在他的记忆里一直留存下去,直到她真真切切地带着满身伤痕邋遢地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
  

  她在尽其所能地让自己变坏。堕落,腐烂,然后变得不值一提。没有人再去在乎她,哪怕她依旧美丽。她的美丽已经不再给她带来光辉,而是成为了在堕落的道路上的又一条罪证。他们唾弃她的美丽,对她施加偏见,将她牢牢地钉在了流言之上,直到她变得丑陋,廉价。

  她沉溺于酒精和烟中,不让自己变得疯疯癫癫她就活不下去,为了活下去又继续做着毁灭自己的事情。她在自我毁灭这条路上似乎没有尽头。

  在这个时候,他们相遇了。

  重逢的两人已经不是昔日的彼此。

  他已经没有再去过问她变成这样的原因了,那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。他很久没有回过宿舍,因为他怕自己一觉醒来,会在报纸不起眼的某个角落里看见一则新闻事故,标注着她的名字,或者是等回到家后,她又像七年前那样消失,无影无踪,甚至来不及给他道别的时间。

  凯莉一直在逃避着自己。她从来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,她只是警察先生这样叫来叫去,完全回避了他们曾是同学的事情。那似乎是一个不能揭开的疤,昔日的记忆对她来说只是负重,因为当她想起自己曾经是怎么样的人后,她只会自惭形秽。

  她沉溺于烟酒,为了骗别人也为骗了自己,骗了自己之后,日子才能更好过下去一些。

  

  凯莉给出的建议也许并没有错,至少就现在而言,留着她比扔掉她麻烦太多了。

  他上班期间接到一通电话,来自凯莉——这个就比较罕见了,自从他们互相交换号码之后,她一次都没有打给过他。格瑞有种直觉,通常她会打来电话十有八九不是好事。于是他手指揉着鼻梁,接起了电话。

  电话里凯莉的声音有些许慌张,这让他心里一紧,听完她报的地址后他立刻起身离开了办公室。

  赶到现场的时候,他发现她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,面色发灰,双眼呆滞,她的脸高高肿起,实在是狼狈。她看见格瑞来了,手颤巍巍地指向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:你帮我看看,他是不是死了。

  格瑞睁大眼睛,心里顿时落了空。他走过去蹲在男人的身边,注意到他的腹部直直插了一个刀子。他把手放到男人的鼻息下探:他还活着,快点打急救电话。

  凯莉疯狂地摇头,节节后退:我不打!我什么错都没有!

  格瑞见状,掏出了手机直接拨了电话。交代完事情之后,他坐在凯莉的边上问她:发生什么了,你跟我说。

  凯莉咬了咬嘴唇:是他先来招惹我的,我是正当防卫。

  格瑞道:既然你是正当防卫,那没有什么好怕的。

  凯莉大声道:你看看这个地方!连个监控都没有,他受了伤,我还好好地在这儿,而且前科累累……你说他们会怎么想?

  她慌得六神无主,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了局促的一面。她孤立无援,翻遍了所有的手机联系人,竟然只能打给格瑞。她被关进去的次数不算少,可每一次都是她罪有应得。当她真正想要为自己开始辩护的时候,却发现没有一个人会信她。

  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到了现场,格瑞把她护在身后,而同僚强硬地想要把凯莉带走。

  格瑞说,她说这是正当防卫。

  同僚: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?你不要被她灌迷魂汤。

  格瑞拽住同僚的胳膊,不小心用了些力,害得同僚吃痛地叫起来。格瑞说:还没有明朗前,不要把她当犯人也别给她戴上手铐。现场这边我来调查,你别为难她。

  同僚叹口气,点点头同意了,凯莉紧张地抓着格瑞的胳膊,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
  格瑞对她说:如果你说的是真的……我会带你出来的。

  

  果不其然,格瑞发现了停在附近的一辆车上有一个行车记录仪,刚巧它终日开着记录。他联系车主取下视频监控,刚好看见下午发生的事故,完整地记载了那个男人怎么用小刀和暴力逼迫她,而她抢过刀子反杀的记录。

  于是当天晚上,她就被格瑞领着出了派出所。她的头发散乱,沉默不语,沿着路边迟缓地走着。夜晚的风已经有些冷了,她依旧穿着单薄的衣服,一阵风吹来冻得她摇摇欲坠。

  凯莉走着走着,突然双腿没了力气,怎么都走不动了。她在一家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坐下,摸出口袋里的一支烟,点燃后颤抖地把它咬在嘴里。格瑞站在她的面前,垂下眼看着她。风太大了,她不得不半掩住烟挡风,红色的火星一点一点亮起。她深深地吸气后吐出烟雾,在烟雾下她的脸模糊不清。

  他看见凯莉在发抖,从脚尖开始一路沿着到达她的指尖,她张开的嘴唇也抑制不住地颤动,直到她的牙齿开始打颤。她的眼圈泛红,眼里已经没有了白天的恐慌,代替的是深不见底的落寞。

  她吐了半口气,开口道:他们可能觉得关我也不亏,反正都关过那么多次,我也早就习惯了。

  她笑了一下。

  如果是我自己干的蠢事我确实无所谓。那是我自己做的,也不算冤了谁。今天是那个男的自己找上来,我是受害者,我被关了进去,没有人信。她说。

  路边的灯探出昏黄的灯光,打亮了她的脸,依旧能够看到她高高肿起的涂了浓妆的脸庞。她垂着长长的睫毛几乎盖住了她的眼睛,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。

  她又吸了一口,抬起头。

  她说: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死活。你也别管我了,笑话看得已经够多,我也该走了。

  

  他望着她的脸。她肿胀的伤口在她干瘦的脸上竟然让她显得正常了些,早已干涸的口红被抹到了嘴唇外面,留下一抹浅红的污迹,她穿着廉价的衣服,头发凌乱,是这条街上最落魄的人。

  格瑞曾见过她最光耀的时候,也见证了她最落魄的时候,她们就像两个完全相反的人,而他却开始觉得过去的凯莉才是虚假的。面前这个一无所有的人,正紧紧抱着仅剩的骄傲,要求自己离开她。她用冰冷的话语小心地维护起自己早已丢弃的自尊,她的落寞和不堪,她邋遢粗俗的打扮,却在这个夜晚让她变得比过去更加动人。

  凯莉是他高中时期所有的记忆点。他自己曾在那个时刻被人注目,被人记住,而他把自己几乎全部的记忆都投在了她的身上。凯莉身上带着他对过去的回忆,而那记忆也是格瑞逐渐遗忘的部分的自己。凯莉的出现让他想起了那部分自己,也让他与隔断的过去重新连接起来。如果没有过去和回忆的话他什么也不是,人不正是依托着不断地回忆而逐渐成形么。

  他想起了自己时常朝她的方向望去。

  也想起了自己曾留意着她的所有消息。

  也想起了他不动声色藏起来的感情,他对她的关注,围绕着她上下起伏的情绪,还有那天望着她空荡荡的座位时长久的沉默。他在心底腾出来存放的高中记忆,绝大部分都给了她。

  因为她是他坚如磐石的外表下掩藏的弱点,是他那时候对生活抱有的一丝期待。

  他走上前,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。凯莉抬起头,困惑地看着他。

  

  格瑞用拇指轻轻抹过她嘴唇外边涂出来的口红印迹。然后,她微微睁大了眼睛,他在她的注视下亲吻了她。

  

6

  凯莉曾对他说过,你留不住我的,你这里太狭小了。而她一直没有走,却也一直疏远着他。

  她叫嚣着自由,却偏偏没有办法真正获得自由。所以她解放了自己的身体,放弃了自己的底线,混迹在最下等的人群中短暂地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。她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,骗自己的大脑,让她的行为不受拘束,也心安理得地活了下去。

  凯莉不止一次地对格瑞说过,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。

  格瑞的出现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。她已经藉由最不堪的方式让她忘记了过去的事情,而格瑞的出现却逼迫着她想起了那些。想起了自己还被人爱过,被人珍视过,被人捧在手心万般呵护。而现在她身边什么都没了。她孑然一身,连能丢弃的东西都没有,因为在很早以前她就把她青春时的尊严给抛弃得一干二净。

  她想着,她迟早会离开他的。她无所谓他想要从她这里获得什么,但是每当她看见他的时候,只剩下排斥。自己正无用地依赖着他,而又厌恶着他的出现。好在他和过去也大不相同了,褪去光环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。她从来不去叫他的名字,只是生硬地叫着他别的称呼,这样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,而不是曾经一同经历过她青春的人。

  正因如此,当她翻出格瑞藏在抽屉里的东西时,她就像被雷直直击中,身体僵硬在了原地。

  那是一个星星的发卡。

  

  格瑞看见她冲出卧室的门,拿着那个星星发卡伸到自己的面前,她的眼神都在发抖。

  怎么会在你这里。她问。

  他望着它,喉咙有些干涩。那是他在全校男生都在找寻发卡时意外捡到的,而他没有还给她,反而收了起来。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,它一直保存了下来,成为了他搬家时必带的物品之一。

  他们长久地沉默。

  凯莉凝视着他的脸,突然把它摔到地上。那个发卡断了一个角,看起来凄哀地躺在那里。

  

  我当初就不应该遇见你,凯莉说。然后她夺门而出,门在她的背后狠狠地被关上。

  

  格瑞待在原地待了很久,他才弯下腰捡起了那个星星发卡,掸去了它沾染上的灰尘。

  他出门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。他穿着大衣在寒风中张望,夜晚灯光晦暗无比,月亮却异常明亮。他在这片月光下行走,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到了江边。在那个桥上蹲着一个身影,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身体,任风吹乱她的黑色长发在空中飞旋打转。

  格瑞走了过去,听到了她的呜咽。

 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哭。

  他走过去陪她一起蹲到了地上。她抬起头,双眼通红。他拿出了那个残破的星星发卡,轻轻地给她戴了上去。

  什么都没有变,他说。你还是和过去一样。

  她愣在原地,望着沉默的格瑞。她以为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个低级、廉价又狼狈的自己,而他沉下来的紫色眼眸里只映照出了一个凯莉,一个虚张声势、竭尽全力维护着一点点尊严的她,一个孤独的她。而他那么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,就像看待珍视之物。

  突然一阵爆发的哭泣从她的喉间发出。泪水从她的眼里滚落,她发抖地捂住眼睛,用这辈子从没有发出过的声音,声嘶力竭。

  她看到这个发卡的那一刻,长久以来用谎言和麻木建立起的牢固堡垒终于崩塌了。她溃不成军,彻底地被击倒。她靠在格瑞的肩膀上,毫无抑制地哭泣,全身颤抖着,发出了歇斯底里的、如同扼住脖子一般的哭声。  

  她早已忘记的过去,此刻被毫无遮掩地摆放在她的面前刺痛她。她所有做过的蠢事都跳到了她的眼前讥讽着她,而她却无法再用同样的方式把它给忘记。她该怎么办?她该怎么去面对这样巨大无声的痛苦?她已经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。

  格瑞将她抱在怀里,头低垂下来,贴着她的脸。他一直以来都在克制着自己,从高中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,但他明白自己不再需要克制了。除了他以外,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。他用她这辈子没听过的安抚人的声音,慢慢地说:

  什么都没有变。

  他说。

  他捏着她的手,一遍一遍,他望着哭泣的女孩子,紧紧感受着怀里颤抖的身体,闭上了眼睛。他一遍一遍对着她说:

  你依旧美丽,骄傲,令人着迷。

  

  你也依旧被人爱着。

  

7

  凯莉打算走了。并不是这个地方她待不下去,而是家里父亲的讣告发了过来,她需要回去继承他部分的遗产。

  她笑着说:鬼狐没有弄死我也许是他最大的失算,真想看看他会是个什么表情。想不到啊,我也成富婆了。

  格瑞笑了一下,问她今晚想要吃点什么。

  她说,就你做的吧。外面的东西都能吃到的,你做的比较稀有。

  电视里的电影突然放到高中生参加毕业舞会的片段。他们穿戴隆重,稚气未脱,但是对这个舞会都异常看重。

  凯莉望着他们跳舞的身影,问格瑞:你们当初有这个毕业舞会吗?

  格瑞点点头。她就沮丧地叫道:好遗憾啊,我究竟还错过了多少事情。你当初的舞伴是谁?

  格瑞说:我没有舞伴。

  这是实话。他想要邀请的舞伴那一整年都没有出现。

  他又补充道:我可以教你跳。

  凯莉的眼睛亮了起来:好啊好啊,你等一下。

  她跑到卧室里。不一会儿她就出来了,穿上了一件她衣柜中最正式的裙子。她把他拉进了卧室说,你也快点换上。

  当格瑞再次出现时,她满意地点点头:这样才像样子。

  他教了她一些基本的步子,她很快也学会了,跃跃欲试。他放了一首《family tune》,旋律简单,很容易打拍子。他凭着记忆挽起她的手,搂住她的腰,她几乎靠在了他的身上,贴得很近很近。

  音乐开始响起。

  他们在音乐声中试探地踏出了第一步,第二步。一切就像他们的久别重逢,他们刚开始小心翼翼,互相揣摩,偶尔踩错了步子,踏空了路,甚至错了节奏,凯莉略带紧张地笑了一下,格瑞领着她继续往下走,他们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。慢慢的慢慢的,他们熟练起来,步子也有条不紊地走着。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,越来越成型。

  他们再无出错。

  他们转啊转啊,似乎真的回到了过去。他们好像回到了从未参加过的毕业舞会,在众人的瞩目下翩翩起舞。那时他们正年轻,他们的未来一片大好,前途无量。

  那时他们还有更加光明的未来。

  

  

END 


谢谢看到这里的各位,这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,写的过程比较痛苦,着实让我苦恼了很久。有什么批评的意见欢迎指出

但是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的话,请一定让我知道~

最后,请大家听听这首歌吧!《Lola was the most loved》,请一定听到最后,它是这篇文章的灵感来源和中心

祝大家七夕快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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